《日光之下》：冰天雪地里拔涼的少女心

原標題：《日光之下》：冰天雪地里拔涼的少女心

《日光之下》拿下去年的平遙大獎后，又輾轉了不少電影節，終于在全國藝術聯盟院線上映了。

這個片名很容易讓人想到，那句老話，“日光之下，并無新事。”是的，電影里講的真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極為私人幽微，也鮮少被搬上大銀幕，以至于真在電影院里看到，還真覺得有點新鮮。

《日光之下》劇照

這是一個關于少女成長的故事，黑戶女孩谷溪察覺到自己即將要面對世界所發生的變化，小心翼翼探究自己和世界關系的轉變，模棱兩可之間，又充滿決絕的痛感。

有一種說法是，每個妹妹小時候都有一個長大要嫁給哥哥的夢想。呂星辰扮演的谷溪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她和哥哥谷亮從小相依為命，加上自己沒有身份，是一個隨時可以從世上抹去的人，對哥哥的依賴感就更加深重。而影片開頭，即是哥哥幫已經幾乎是青春期擁有半熟酮體妹妹洗澡的情境，這份兄妹的親密甚至曖昧已經在一開始就昭示某種“越界”。

“像兄妹、像父女或者母子，有時候也像夫妻。”谷溪是這樣對哥哥的女朋友慶長描述他們兄妹一路成長所建立的情感。像一種宣示主權的挑釁，也像一種害怕失去的求情。

《日光之下》劇照

影片中很長一段篇幅展現“三人行”，這也是影片中呈現最迷人的段落。少女覺得慶長像一個闖入者一樣插足了她和哥哥的二人世界。她有抗拒，又的確被慶長吸引，這個家境優越，性格溫暖，對她很好又有著成熟女性魅力的角色，填補了她缺少母愛的情感空缺，也給她的成長方向亮起一盞燈似的。那不同于稚嫩少女的風韻，也有她要成為的樣子。

《日光之下》劇照

這段三角關系在鏡頭關系中的展現，手持搖晃鏡頭帶來的曖昧氣息，跟隨演員的視角，窺視中帶著迷離的樣子，頗有幾分婁燁《春風沉醉的夜晚》中的氣息。單說，影片的海報其實都與“春晚”有著幾分神似。

事實上，《日光之下》導演梁鳴曾是婁燁的副導演，與婁燁結緣也是最初他作為演員參演《春風沉醉的夜晚》，與黃軒在片中演一對同性戀者，但這條線索最終在成片中被全部剪掉。作為演員出身，又遇到過極能夠調動和捕捉演員狀態的婁燁，偷師之下，《日光之下》呈現出讓影迷們熟悉的婁燁影像質感，同時，演員也各有出彩發揮。飾演哥哥的吳曉亮拿下澳門國際影展的最佳男主角，飾演妹妹谷溪的呂星辰19歲時拿下過上海國際電影節歷史上最年輕的影后，演到《日光之下》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八歲的熟女，但呂星辰也演出了未諳世事少女的稚拙。

《春風沉醉的夜晚》海報

情欲，也是從婁燁那邊延展而來的重要關鍵詞，梁鳴鏡頭下的人物也是悸動的，妹妹對哥哥朗讀，“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撞破哥哥和女朋友做愛的情節，拍出了某種恐怖片的驚悚感，在慶長的生日party上對著話筒模仿著似是而非的呻吟，甚至兩個女性之間，也會升騰彌漫起幾分所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性在整個情節的發展中是十分重要的驅動力。而向來婁燁鏡頭里氤氳潮濕的欲望，在這里因為被搬到冬天的冰天雪地里，是有差異化的呈現的。《日光之下》的性感是一種不同于南方的干燥欲望氣息，冷感而異質，迷離卻不迷人。

《日光之下》海報

《日光之下》的英文片名“Wisdom Tooth”（智齒）顯然是更直觀的符號。谷溪開片到牙醫就診時，醫生說這顆牙齒拔不了，以及強調疼痛時再吃的止痛藥，恰恰與全片中谷溪涌動的復雜感情的迷茫、撕裂、疼痛、覺醒相呼應。

在東北，智齒又叫“立事牙”，“意為長大成人，是稚嫩與成熟的分水嶺。面對成長就像長智齒，而那顆智齒又恰似谷溪一步步發現自己在哥哥、慶長的生活中是“多余的存在”，在磕碰與傷害中必將走向成熟的那份年少懵懂感情。止疼藥只能暫時的麻痹，而意氣用事的東北少女選擇用生拔的疼痛去和自己內心的不甘與痛楚作對抗。

影片還隱藏了一條犯罪線索，不明來由的浮尸，散落在片中并不明確的線索最終也沒有被高明地拼湊出來，懸疑感留到最后，成為了妹妹成長無法承受之輕的落點。加之基督教的信仰線索，谷溪作為黑戶沒有身份證面臨失業的線索，石油泄漏的線索，導演一路鋪排，終究交織得不夠井然有序，反而最后有些虎頭蛇尾和刻意之感，以至于原本幽微私密的小情緒最終愈發大開大合起來，情感幅度一經放大，就開始失真走向點矯情狗血。這大概也是片子評分不算高的原因。

《日光之下》劇照

當然，作為一部導演處女作，《日光之下》的完成度足夠高了。看看影片的幕后班底華麗：李少紅擔任監制，曾制作《嘉年華》等影片的制片人陳橡擔任藝術總監，梅峰擔任劇本監制。《暴裂無聲》的攝影指導何山；《推拿》《我不是藥神》的剪輯指導朱琳等，這些主創們共同的加持想必為完成度提供了不少支持。從上影節創投到“青蔥計劃”一路走出，《日光之下》成熟到給人以驚喜的完成度倒不失為非常正面的一例中國青年導演扶植路徑的成果。

整體來說，《日光之下》是一部有著特別質感和視角的文藝片，也賦予了大銀幕上少見的女性人物形象和成長路徑。在當下拍攝女性有時蒙著一層政治正確似的時髦，而時常呈現也難免陷入標簽化的刻板苦難或獨立自強的套路之際，這樣一份鮮活而異質的表述的確給人看到一條風景獨到的精致小徑。

電影上映兩天，刷了刷網絡評論，好些人覺得谷溪這個小女孩怎么那么讓人討厭。這樣的觀感倒也真實，原本這其中少女心事就指向某種并不光明的自私和占有欲。這樣的討厭比討喜來得更有真實分量。藏在東北冰天雪地里的少女心事，的確是能看得人心里拔涼拔涼的。